关于赏石文化,中国历代文人都有不同的理解和认知。
我以为,玩家“赏”的意思里有“尚”、尊重之意;以某为珍宝;与近现代的“玩”,不尽相同。
由于所赏的不仅仅指对象在感官上的声色之美,国人于“美”的标准更寄予着许多情感态度甚至道德内涵在其中,是联系着人生观、道德观和价值观的“内在之美”、“心灵之美”、“品质之美”。有了这层涵义之后,相对于“玩”来讲,“赏”所表达的就是更为敬重、赞赏、珍视的情感。
《说文解字》释“玉,石之美者,虽然对象和内涵不尽相同,但作为宝石级美石的爱好,在世界其它地区的文化中也有体现,如玛雅文化和新西兰毛利人等都有玉石文化,宝石在欧洲文明乃至世界范围都有体现。而在除玉之外的石种中,中国古人又在新的层面逐步建立和发展出一系列比较丰富的观赏石文化传统,付诸行为、文字、实物及口头神话传说,这是其它文明中所未见的。具体的体现有:形成独立的观赏标准,如山岳文化的雄奇险秀、中小型观赏石的瘦皱透漏、形色纹质等;园林石的普及和应用原则;有大量以此为题的文艺作品传世,等等。
赏石文化价值观念的建立反映着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某些人生追求的深化和广化,如“天人合一”的自然观、道德追求或自我完善、艺术神韵与意境的追求等等。作为自然界代表之一--自然物“石”引起了如此多的关注,它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文化上、美学上的积极意义何在?为什么独独在我国产生了独特、源远流长并且一度相当普及的赏石文化?和我们的民族历史、民族性格有何种联系?与传统审美心理、价值取向的关系?当代或者将来,传统赏石文化生存空间会有哪些新变化?
我国传统赏石文化重人文精神、重感悟,对调节人生与自然都有积极意义,但却与现代生活已有隔阂,人们难以更多地领略其真正价值所在;而当代从事赏石理论的大多是地学工作者,从科学角度认识的较多。因此从观赏石审美角度谈传统赏石之美的论文论著并不多见,这就是本论文的价值所在。
赏石的主体是人,对象是石。二者在具体的赏石关系发生之前是否自身就已经具备了某些特征和条件,才会有美感的产生?回答是肯定的。因为无论是俞伯牙还是钟子期,在他们相遇之前就已经一个善鼓琴而一个能知音了,也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成为伯牙或子期的。也就是说,对象(观赏石)自身是否有其能感动人心的条件;而主体(欣赏者)是否具有一定欣赏能力,是赏石美的前提。而且双方这些自身条件所达到的层次和水平,即是决定赏石境界的关键因素。那么如果分别对物(石)、我(人)两方面的构成因素进行具体分析,应该可以有助于进一步认识人石关系。
作为观赏对象,石自身的条件是依据和起点。观赏石之美来源于其自身条件的因素可以分为以下三方面:石之内质,主要指其内部结构、质地。关于这一点,通过现代仪器可以测得一些矿物石构成成分的数据化指标,如摩氏硬度、密度、光泽、断口等等。石之外观,指包括其形态、色彩、纹理在内,主要诉诸视觉的直观外在特征。一类是象物之美,形色纹理一定程度类似于某些能引发美感的具体形象。如象山峰、人、动植物、文字、艺术品等等自然物或文化物,这往往是观赏石外观条件中最先也最容易打动人心的因素。例如笔者见过有绝似书法文字、写意花鸟、人物图乃至现代中国版图的石头,不由人不赞叹大自然天工与奇巧之美。
相对于以上提到的,另一些观赏石,也是中国传统观赏石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并无任何它物可象,但却更彰显出石头自身之美,大有“我之为我,自有我在”之姿。应该说它们还是在一定层面符合了某些人类形式美的规律,才显得美。举石种为例显然不够全面和典型,但也试举两例:形态方面如太湖石的玲珑剔透;在色纹方面如雨花石、红河石的五彩斑斓。
除了人为改造的之外,这些来自“先天”的外在美资正如人之美丽容颜,是任何人无可争议的优厚条件。而且因为人人都有的爱美之心,形色是首先支配人心的因素,尤其在当下的时代环境中(注重包装,迅速夺取市场),体现尤为明显。在安乐之时,形式美常常看似高于一切其它价值追求,但是,当生存危机之时,美形美色却往往是最先碎的东西,还很有可能转而成为众矢之的,这一点可比于历史上一些尤物与美人的命运,通常认为当时正是这些形式美的完美载体遮挡了人的视线,使其忽视了更为本质更应该关注的基本生存问题,埋下祸患。
石之遇是在赏石文化的发展过程中不断积累而日益丰厚的因素,可以将其主要来源区分为两部分:大自然的神功锻造和人世间的遭遇和洗礼(分别造就的自然美与文化美在后面还会论及)。不同的石头产生的自然条件也不同,大都经历了千年万年以上的地质形成和自然力打磨时期:高温、高压、沉积、风砺、水冲、埋藏等等,这些造就它们的因素对人来说也正是其具有吸引力的美的因素,正如人们常常说的老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因此,石之遇,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增强人战胜困难的决心和毅力,即赏石的励志作用。例如火山爆发、高温高压形成的宝石;松脂到琥珀的质变和动植物化石:由脆弱生命到坚强的沧海桑田的见证;和田籽玉在水中美质的漫长等待、涵养与显现;太湖石千洞百孔似乎正彰显着“泥沙淘尽始剩金“的一身风骨等等。
所以石之遇的两部分--大自然的神功锻造而成的是观赏石的自在天然之美,人世间的遭遇和洗礼赋予了观赏石历史文化之美,两者都可以作为石自身条件的组成部分成为观赏对象。这也是国人对石认识深化的成果,不仅停留在对其物质物态的欣赏上,而是循其成因与物理而赏之。当然,这还是基于人对其的进一步认识和了解,如果没有对其自然成因和人世流转故事的知识,还是不能够产生这方面的美感。简言之,石之遇要为人所知,才会对人更具魅力。
古人说:人是万物之灵。虽然难以把握当时这话的全面确切内涵,但有一点似可明确--物我有别:生活在天地间的每个人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区分物与我。但细思量起来,物我的界限又并不简单。最直接明了的划分可以说就是以人自身为界,以外的都可以叫外物。可是我们的身体也是物质构成,而且与身外物质世界密切相关,最显然的就是人的身体素质在相当程度上取决于我们摄取的营养,而且由于种种条件的不同,人们显示出不同程度的“物化”。而外在的物质世界又因人类而成为“人化自然”,被打上了不同个性的人的印记。物我关系因为这种交叉和渗透而显得十分复杂。
历史上人们常常提到的顽石有灵(灵性、石有神),这就有些难说了,会有争议。由于中国古代“万物有灵”思想在很大程度上深入人心,人们常把每块石头都当作一个独立而有个性的生命体,而且或者在与其长期相处中结成了深厚的情感关系,或者以某种“机缘、巧合”而一见钟情、念念不忘,以某块石为良师、为挚友、为灵物。象儒家形容玉德时用“气如白虹、精神见于山川”来称颂其气度一样,对一些观赏石人们也或肃然起敬、或亲之誉之......仿佛石中的确有各个不同的性灵,唤起人们不同的心灵感受。
我以为应该还是源于古人的基本物我观念--万物有灵。对于赏石之人,人石之间互动的关系是存在的,因为他们视它们为有灵、为师、为友、为人。既有人之“石化”、“自然化”,也有石之“人化”、“文化”,他们的情感投入是有回报的,有得于心。接近于庄子“ 万物与我为一”、“齐物我”的某些内涵。往前推有更有为人所熟知的白居易、米芾、苏轼这些人有关赏石言论都具体体现着他们与石头之间亦师亦友、真诚赏爱的情感联系。
观赏石的文化美还不同于艺术品之美--形与神都依靠艺术家的心血创造,它是一种形体来自于自然界,物质方面尽可能不假人为雕饰,而主要在精神层面靠人的认识、情感、创造累塑而成的文化美。